提及古琴,脑海里自然会将时光放到千百年以前。一位身着长衫,略显消瘦,满脸都写着沧桑二字的男子;他或许是一位满腹经纶的才子,他或许是一位怀才不遇的文人。总之,这时的他必定携着一把与他相称的古琴,在山水之间默然一坐,无需语言,手臂游走,指尖一动,便是道不尽的绵绵细语。东坡如是,太白如是,梦得(刘禹锡)亦如是,自古文人似乎都离不开那一把并不华丽,却能发出绕梁妙音的古琴。中国有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古琴从最先作为祭祀的神器,到后来逐渐演变为修身养性的方式,晚清鸦片战争之后古琴开始逐渐没落,甚少有人问津。“如今的状况不禁让我想起伯牙子期的故事,寻寻觅觅多年伯牙终于遇到子期这位难得的知音,故子期死后伯牙断琴明志。现在找一位知音不难,但是将古琴技艺一代代传承下去才是最大的难题。”古琴学家徐君跃说。
西湖边上的古琴世家
家学渊源,徐君跃从小接触并学习古琴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徐君跃说在兄弟姐妹中只有他一人目前还在从事古琴教学以及演奏工作,但自小便没有被任何人强迫学习古琴。作为一代古琴大师的祖父早逝,使他无缘随其学琴。天厚英才,他却深得同是古琴名家的祖母(黄雪辉)及父亲亲授。话虽如此,祖母却从未硬性要求过他必须学习或者达到何等境界,一切都以他开心、快乐为最终依归。徐君跃在孩提时只是喜欢摆弄古琴,而祖母却很用心地启发古琴天分极高的他,比如教他拨一个很好听的音域弹一些简单而他也倾心的曲子,以此逐渐培养他对古琴的兴趣。
学习古琴被徐君跃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徐君跃表哥重庆知名学者秦士由有话要说:“多年前,因为‘文革’学校停课,我到杭州姑妈家做客。当时他们住在西湖边一个古朴的小院子里。敲门进入后,墙上挂着的十几把古琴一下子将我震住,而姑父端坐堂屋,正向当时只有8、9岁的君跃表弟传授琴艺。可能是一节课尚未结束,我的到来丝毫没能影响上课的节奏。我记得姑父语重心长地告诉表弟,别看现在学校没课上,我教你的古琴和围棋都是中国的国粹总要传承下去,学好其中一项对日后的发展必定有利无害。随后姑父还手把手地教君跃表弟弹琴。这么小的孩子肯定是不懂姑父话里的深意,而坐在一旁的我却被这样的父子情深所动。多年以来,这一幕一直在我的记忆深处,古朴、精致的别院、父子共同抚琴的情景,是何等的温馨。”对此徐君跃说:“老房子现在是西湖琴社的社址,而那十多把带着历史韵味的古琴也依旧挂在里面。留着这些古琴不因它的市场价值,而为它曾经是我祖父、祖母、父亲的心爱之物。当然我也不例外,我也会常常用它们弹奏乐曲,我只希望这些琴能像古琴的精神一样一直传承下去。”他即将毕业于西安音乐学院古琴专业的儿子徐乐奇正在报考中央音乐学院古琴硕士研究生。
烽火岁月里的“文化桃源”
谈及徐君跃,他祖父徐元白是绕不过去的,作为抗战时期著名的天风古琴创始人之一,徐家与重庆的渊源颇深。徐君跃说,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大概30年代末,其祖父携琴内迁重庆,内心充满了家仇国恨。这位从18岁开始就由李济琛介绍,追随孙中山北伐,一度宦游江、浙、闽、蜀等地的艺术家,很难形容南京陷落后他一手建立的“青谿琴社”所遭受的命运。当然本着文人、琴人的情怀,在徐元白来重庆之前,就知道重庆亦多琴人,比如出身古琴世家的杨少五,家藏唐、宋、元、明数十张古琴。其女杨清如自幼得家传,也颇有名望。当年徐元白携琴相访杨家,把臂论琴,感叹相见恨晚。徐元白先抚了一曲《泣颜回》,节奏清纯,韵永音悲,感叹山河破碎。杨清如则应了一曲《渔樵》,曲艺幽深,尽显巴山渝水之情。
此后,徐元白和杨少五携手开始筹建天风琴社,传授古琴、制琴,编著《天风琴谱》,其意图是江山北望国破家亡,而民族不屈文脉传扬。如果中国文化精髓消失,民族就很难在废墟上重建信心。1939年,天风琴社以与古人截然不同的创社初衷,悲壮地登上了历史舞台。
在重庆大轰炸的血与火考验里,赏琴出现了一种亘古未有的奇异对比,头顶敌机肆虐炸弹频扔,琴室内高朋满座纹丝不动,满耳皆是弦上松涛风雷之声。即使在防空洞内,天风琴社的袅袅琴声也从未断绝。在这样的强烈反差下,徐元白把《义勇军进行曲》、《大路歌》、《和平颂》等救亡歌曲移植到古琴之上,从而开辟出烽火岁月里的“文化桃源”,被时人称为“抗战时期华夏文化绚丽异彩的一次弘扬,是文人的盛会”。
旧址忆故人,名曲馈故里
作为蜚声海内外的古琴大师,徐元白到过中国很多城市,每到一处都会与当地的文人雅士兴办琴社。而其在重庆的经历对子孙的影响尤深。其嫡孙徐君跃对重庆天风古琴社有着别样的感情,原因无他,这里是他祖父母、父母都生活过的城市,而其母更是重庆人,重庆也是他父母相识、牵手、喜结连理之地,如此一来,重庆不仅是徐君跃的半个故乡,还对他有着重要的意义。2013年12月12日晚,“清音和鸣 .中国古琴新年盛会”在重庆国泰艺术中心举行。徐君跃怀着各种复杂心情来到重庆演出,他说:“踏上重庆这片土地的时候,似乎感觉到祖父母、父母与这座城市的不解之缘。回到这片生养母亲的土地上,激动的心情更是溢于言表。唯有将一腔的深情化作琴声回馈重庆人民。”在重庆国泰艺术中心的舞台上,徐君跃带着祖父母、父母对重庆的思念,为重庆人民演奏了一曲悠扬清雅的《忆故人》。台上的徐君跃拨动着琴弦,似乎每一个音符都用尽了毕生所学,不为别的,他只是想将这一曲弹到极致。这是徐家子孙与重庆的数年之约,带着祖父母、父母都重庆的山、重庆的水、重庆的一切的思念与牵挂。次日一早,他又在小舅和表哥的陪同下专赴渝中区凤凰台天风琴社旧址凭吊,久久流连于这块祖父当年创社弄琴的土地……
徐君跃的父亲徐匡华也许你很陌生,但是张艺谋电影《英雄》里那白发苍苍,技艺娴熟的盲人琴师你应该不会陌生吧?这不是别人,正是徐君跃的父亲徐匡华。徐君跃回忆说:“文革的时候,红卫兵说弹琴是搞四旧,不利于革命的工作,来抄家的时候把父亲的古琴摔了。那时候父亲通常都是关着门在家悄悄弹奏,这段时间父亲也相当烦恼。‘文革’结束后,为继承祖父遗愿,积极奔走,成立了西湖琴社,传授、弘扬古琴艺术,并为古琴在国际上的推广呕心沥血。父亲去世后我继承了社长之职之责,将来我也会将此职责传给热爱古琴事业的人,希望他们能够继续将西湖琴社发扬光大,将代表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古琴艺术传播开来。”